第 48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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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8 章
凜冬已至, 京城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，雪花簌簌，紛亂吹拂, 廡廊外大雪漫天。
鳳禾攏著披風站在廡廊下, 仰頭望雪，等淩見徹給她帶熱騰騰的紅豆甜湯回來。
他上朝前說過, 回來時會繞到城東買給她。
宮裏太監忽然上門，說李蕊傳召她入宮賞雪。
鳳禾攏披風的動作頓住。
……這宮裏的雪難道比別處好看？她在家裏也能賞啊！
鳳禾頗為無奈, 這位三公主近期心情好, 即使太子出事也沒有影響她的好興致, 經常請鳳禾入宮陪她玩。
風雪彌漫, 雪路難行。
鳳禾換了件厚些的白色狐裘, 抱著雕花暖手爐乘上馬車, 她擡頭望著巷口的方向, 遺憾的咽了下口水, 看來今日是吃不上紅豆甜湯了。
馬車軲轆碾過雪地, 吱嘎吱嘎的響，馬車走的慢, 來到皇宮已經是半個時辰後。
宮闕碧瓦飛甍，馬車停下，宮人正在清掃皇宮門前積雪。
鳳禾下了馬車，擡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宮道，無奈嘆息, 馬車不能繼續往前走, 她得步行到後宮, 這一路算起來距離也不近。
她抱著暖手爐慢吞吞的往前走，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宮裏的雪跟宮外的雪沒甚差別,都是白茫茫一片，倒是宮裏的紅墻映著白雪有幾分別致的美。
宮裏的紅梅也開得極好，淡淡冷香漂浮，她沿路欣賞起來也不算無聊。
今日宮裏不知為何比往常熱鬧，白玉宮道已經清掃幹凈，官員們來來往往，似乎準備迎接什麽人，興師動眾的，鳳禾猜想可能是又有使臣要來訪。
大彧這兩年雖然大不如前，但跟郯陰、婺都還維持著表面的和諧，只是邊境紛爭不斷，似乎並不安穩。
大彧以前獨大，現在逐漸沒落，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。
鳳禾微微低著頭，一路來到玉心宮。
李蕊站在院子裏的紅梅樹下，伸著手臂開心的轉著圈，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，渾身上下都透著喜慶。
鳳禾聯想到剛才所見，忽而意識到什麽，走上前去，壓低聲音問：“是婺都來人了？”
李蕊畢竟是還未出閣的小姑娘，提起婚事難免嬌羞，臉頰上浮著酡紅，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，“還未到，不過快了。”
鳳禾露出笑容，“恭喜了。”
李蕊羞答答的站在樹下，不自在的拽了拽衣袖，嘴角是收不住笑意，“我就是……有點緊張，想讓你進宮陪陪我，你向來鬼主意多，挑個好玩的來分散一下我的註意力。”
鳳禾莞爾，“公主想玩什麽？”
“……踢毽子？”李蕊想了想，“還是算了，別把我頭發弄亂了，你就跟我說說話吧。”
鳳禾陪她站到樹下，仰頭看著枝頭的點點紅梅，抿了抿唇，輕聲問：“婺都的風土人情跟這裏很不一樣，你想過去那裏要怎麽生活嗎？”
她遠離異鄉，知道其中苦楚，不知道該不該為李蕊高興。
李蕊眼中浮起一絲茫然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即將遠嫁，遠離故國、遠離父母，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，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。
她咽下舌尖的苦澀，啞聲問：“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沖動？”
鳳禾緘默不言。
別的被送去和親的公主都是萬般不願，可李蕊卻是自己求來的，身處異國他鄉，即使坐上皇後之位，手裏又能有多少權力，此路艱辛，沒有李蕊想的那麽容易。
“我只是不甘心，我不想活成任何人的棋子，母後養育我，我自當孝心以報，兄長為我手足，我自當跟他相互扶持，但他們不能操控我的人生，我來人世這一遭，必須自己選擇怎麽活。”
鳳禾沒料到李蕊會說出這番話，驚訝過後隨即一笑，她又何嘗不是厭惡極了命運不由己的滋味。
亂世浮沈，總有人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抓住命運的繩索。
一名小太監喜洋洋的跑過來，邊跑邊喊：“公主！到了！”
是誰到了不言而喻，自然是婺都使臣。
李蕊喜不自勝，激動的在原地轉了兩圈，她心中焦急，等不下去，拽著鳳禾往前走，“陪我去看看。”
鳳禾懵了，李蕊這麽勇的嗎？
人家使臣來提親，朝堂上都是群臣在商議婚事，其中還有她的父皇，她堂堂一位被求娶的公主竟然跑去親自商議婚事，這要傳出去還得了？
幸好李蕊還沒有失去理智，只是帶著鳳禾來到太宸殿的側殿，這裏有一道暗門，能偷看到太宸殿裏面的情況。
鳳禾松了一口氣，涉及邦交聯姻這可是大事，她也有些好奇，朝裏面張望了兩眼。
她目光搜尋，見淩見徹站在群臣中央，一身緋色官袍，身姿頎長，面冠如玉，令人一眼就能看到他，他眉眼低垂著，心不在焉地轉著手上的扳指。
鳳禾偷偷覷了他一會兒，才彎眸看向其他人。
朝臣們站的規規矩矩，身上都是清一色的朝服。
婺都使臣看起來已經年過四十，留著兩撇胡子，眼裏透著精明，對惠帝的態度很是恭敬。
“我們王上之前在大彧做客，得皇上照顧和款待，感恩於心，特派我前來給陛下送上祝禮，以表謝意。”
使臣此次送來不少厚禮，皆是貴重稀有之物，大彧助其夏文衍登基為帝，夏文衍自然背地裏做出了不少承諾，要年年進貢，態度謙卑，至少在他穩住婺都朝局之前會一直這樣做。
惠帝看著使臣呈上的禮單，滿意地摸了摸胡須。
眾臣子和使臣們互相恭維一通，說了些沒有用卻辭藻華麗的官言官語，半天都沒有提通婚一事。
李蕊等的有些不耐煩，細眉蹙起，不斷往前探著身子，差點把旁邊的屏風撞倒，是鳳禾眼疾手快的把她拉了回來。
使臣繞了半天終於說到正題，他拱了拱手，朗聲道：“我們王上歸國後對大彧的風俗文化讚賞有加，想求娶一位大彧公主回去，傳揚大彧文化，自此兩國通好，締結友盟。”
李蕊絞著手帕，嘴角的弧度越翹越高，臉頰紅的發燙。
此事雖然兩方早就私下議好，但畢竟沒有搬到明面上，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。
現在夏文衍兌現承諾，她終於要達成所願了。
這一刻，她費盡心思的籌謀和這段時間受到的非議都值得了，只要做上皇後之位，就無人再敢笑她。
惠帝故作不知問：“朕的公主們個個如花似玉，是集萬千寵愛的金枝玉葉，不知你們王上想娶哪位公主？”
李蕊不自覺屏住呼吸，眼眸赧然地低垂下來。
鳳禾難得看到她女兒家的羞澀姿態，不由掩唇而笑。
李蕊微微吸了一口氣，平覆了一下情緒，又緊張的擡頭看向婺都使臣，眉眼間透著倨傲，仿佛終於想起自己是位公主，將遺落的驕傲撿了起來。
她在心底輕哼了一聲，夏文衍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。
隔壁的大殿裏，再次響起使臣的聲音。
“陛下，聽聞大公主仙姿玉貌，才名遠揚，我們王上想求娶大公主為後，還請陛下成全。”
大殿內安靜了一瞬，大家都懷疑自己聽錯了，求娶誰？
李蕊唇角的笑容漸漸凝固，她緩慢的眨了下眼睛，仿佛也沒聽清。
惠帝坐在龍椅上，換了一個姿勢，聲音莫測道：“你是不是記錯了，確定你們王上想娶的是大公主？”
使臣微微躬下身，語氣恭敬，“回陛下，王上對大公主一片愛重之心，親自寫了求娶婚書，我絕對沒有弄錯，我們王上要娶的正是您的嫡長女李嫻。”
氣氛驟然降至冰點，朝臣們面面相覷，不敢多置一詞。
李蕊勃然變色，似乎是被‘嫡長女’三個字紮疼了一樣，面無血色的後退一步，全身劇烈的顫抖起來，她心裏的驕傲轟然崩塌，唇畔的笑容早就消失無蹤。
鳳禾嗓子隱隱發緊，直覺今日的皇宮無法太平了。
使臣遞上一封書信，“我們王上知道陛下有所誤會，特地親自寫下書信解釋，他與三公主清清白白，絕無任何茍且，前塵都是一場誤會，陛下若是不信，可將三公主請來驗明正身，王上願意與她對峙。”
惠帝接過書信，拿在手裏沈思許久，道：“此事再議，朕得想想。”
李蕊咬緊下唇，眼中漫起不平之色，忽然擡腳往太宸殿裏闖。
鳳禾心裏咯噔一聲，連忙用力拉住她，擡手捂住她的嘴。
李蕊使勁掙紮，嘴裏嗚咽出聲，眼眶氣的通紅。
宮侍全都嚇得的僵住手腳。
鳳禾扭頭對李蕊的兩名貼身宮女低聲怒道：“還不過來幫我拉住你們主子，等闖出禍事來，你們吃不了兜著走！”
外面全是朝臣，還有婺都的使臣，李蕊一旦闖過去，後果不堪設想。
兩名宮女反應過來，顧不得尊卑，一個上前拽住李蕊的手臂，一個用力抱住她的腰。
李蕊喉嚨裏發出憤怒‘嗬嗬’聲，發髻散亂，神色癲狂。
她謀算了這麽久，期待了這麽久，不惜丟盡臉面，不惜跟母後和皇兄鬧僵，可一切終是一場空！
夏文衍反將她一軍，將她打的措手不及，她所做的一切反而給李嫻做了嫁衣！
她如何能不怒？如何能不恨！
夏文衍分明是故意耍著她玩，將她的臉面放在地上使勁踩！他就是在報覆她，要讓她在眾人面前丟盡臉面！故意在她以為美夢成真之時給她致命一擊！
……好一個夏文衍！好一個李嫻！
鳳禾擡手掰過李蕊的下巴，看著她赤紅的雙眼，一字一頓道：“李蕊，你冷靜一點！”
李蕊怔怔看著她，臉上忽然淌下兩行淚，“我賭輸了。”
鳳禾猝不及防的一怔，下意識松開了手。
李蕊甩開大家，扭頭跑出殿外，步瑤跌落，裙裾染塵，明黃的裙子在雪霧中漸漸消失。
鳳禾認出她去的是李嫻寢宮的方向，心裏道了一聲不好，連忙命人去請皇後，自己快步跟了過去，在雪地上疾步奔走。
李蕊腳下如風，直沖李嫻的弦月宮，她不等太監通報，大跨步走了進去，一路上不顧宮女和太監的阻撓，幾乎是誰敢攔她，她就扇誰，憤怒的失去理智。
等鳳禾追過去，弦月宮已經跪了一地。
李嫻坐在妝奩前梳妝，一襲紫衣，身子削瘦了不少，身上的衣衫空蕩蕩的，她剛聽說太宸殿發生的事，手裏拿著一把牛角梳，正在發楞。
李蕊風風火火的沖進去，看到她便怒火中燒，一把推翻妝奩，轟的一聲響。
鳳禾走到門邊，喘息著停下腳步，佇立不動。
宮婢們戰戰兢兢地低著頭，有幾人想上前去攔。
“誰都不許過來！誰敢過來立刻杖斃！”李蕊怒吼一聲：“都給我出去！”
眾人面無血色，嚇得退到門外。
李嫻慢慢放下手裏的牛角梳，擡眸看向李蕊，語氣平靜，“你來我這裏鬧什麽？成何體統。”
“李嫻，你少用這種長姐的語氣管束我！別以為只有你懂規矩，別以為只有你是嫡公主！我最厭惡你這種裝腔作勢的做派！”李蕊恨的眼睛發紅，“你去跟父皇說你不嫁，說你不願意，只要你去拒了這樁婚事，我可以不跟你計較。”
李嫻淡淡吐出兩個字，“我不。”
李蕊竄出一串怒火，用力摔了牛角梳，厲聲怒吼：“李嫻！你是不是早就惦記他了！”
李嫻望著地上的碎片，施施然站起身，直視著她的眼睛，“何謂惦記？你那種費盡心思的算計、圈套才叫惦記！你堂堂一位公主，想得到一個人不光明正大的去爭取，卻用盡不光彩的手段，是你自己做錯了。”
李蕊恨得牙癢癢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，咬牙切齒問：“你非要跟我搶？”
李嫻神色微冷，目光裏帶著一絲悲憫，“李蕊，你何時能明白，即使你是公主，這世間事也不是事事都能如你所願的。”
“別用這樣的目光看我！”李蕊最討厭被人可憐，氣得聲音都變了，她盯著李嫻，陰翳冷笑：“你想做皇後？你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，你配嗎？”
“你是嫡公主，我也是嫡公主，有何不配？”李嫻態度不卑不亢，甚至是游刃有餘。
鳳禾心裏默默嘆息一聲，從兩人的脾性來講，確實是李嫻更適合做一國之後。
李蕊被激怒，口不擇言起來，“你算哪門子嫡公主，你娘在父皇登基前就死了，她不過是父皇登基後追封的皇後罷了！”
李嫻面色徹底冷了下去，“我母後是父皇明媒正娶的發妻，是寫進皇家族譜的孝文皇後！”
李蕊嗤笑一聲：“誰讓她沒有福氣！父皇稱帝召她進京，冀州路遙，她竟然病死在半路，你是她的女兒，你以為你就有福氣嗎？你跟她一樣沒有做皇後的命！你就是癡心妄想！”
李嫻目光沈冷，涼涼看了她一眼，眼中不覆一絲溫情，“李蕊，你胡鬧也沒有用，現在眾人皆知，夏文衍求娶的人是我，他不要你。”
李蕊像被戳中了痛處，目光憎恨，驟然撲過去把李嫻按到桌子上，抽出發髻上的金釵，抵在李嫻的臉頰上。
她瞪著李嫻，“你說我如果毀了你的容，夏文衍還會娶你做皇後嗎？”
眾人嚇了一跳，驚呼連連，鳳禾眉心皺起，手指緊緊扣著門框。
李嫻面色不變，看著李蕊的目光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，即使形容狼狽也面不改色，“是你算計他在先，我只知道他娶誰都不會娶你。”
李蕊眼睛一痛，神色近乎癲狂，“是我助他登上皇位！如果沒有母後替他求情，父皇豈會決定助他？”
李嫻神色淡然，扯著嘴角譏諷笑了一下，壓低聲音：“你說的對，如果沒有你，事情的確不會這麽順利，但就算沒有你，我也會去求父皇！”
她想起前段時間心中備受折磨的滋味，眼中流露出一絲恨意，“現在不過是撥亂反正而已，你以為父皇是為了你？父皇只要有利益可得，究竟嫁哪個女兒，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，你倘若不信，自可鬧去，看父皇會不會為了你拒絕這樁婚事。”
李蕊眼睛一瞇，忽然察覺到她語氣中的不尋常之處，陰惻惻問：“你喜歡夏文衍？”
李嫻喉嚨滾動幾下，眼中漫起怒火，“我們是兩情相悅，是你為了一己之私差點拆散我們，文衍跟我解釋過，他那日根本未曾碰過你！是你讓人扒了他的衣衫，演了那場戲！”
“他連這種事都跟你說……”李蕊手下用力，釵頭尖銳地貼著李嫻的臉頰，嗓音打顫的厲聲怒罵：“你們這兩個暗通款曲的賤人！竟然敢合起夥來玩弄我！”
李嫻淺色的瞳孔裏倒映著李蕊猙獰的面龐，“不管你信不信，我之前的確不知道他今日要娶的人是我。”
鳳禾盯著李蕊手裏的金釵，眼看著釵頭就要劃破李嫻嬌嫩的面龐，連忙邁進門檻想去攔，身後一道身影卻更快的掠了過去。
琴嬤嬤沖到屋裏，上前打掉了李蕊手裏的金釵。
李蕊反身一巴掌打在她臉上，“狗奴才，誰準你碰我！”
“蕊兒，休得胡鬧！”皇後人未到聲已至，“快給我攔住她！”
琴嬤嬤身子抖了抖，眼中閃過憤怒的晦色，捂著臉頰退了下去。
宮婢們瞠目結舌，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，早就被兩位公主嚇破了膽。
皇後邁進屋內，狠狠剜了李蕊一眼，強壓著怒火，“蕊兒，你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！”
李蕊頭發披散，眼睫顫了顫，低垂著頭，不敢去看眾人的眼睛。
太子從外面走進來，眼睛冒火，怒罵聲劈頭蓋臉地砸向李蕊，“成事不足，敗事有餘！你已經夠丟人了，還想如何？你知不知道現在京城裏有多少人在指著你的脊梁骨偷偷笑話你！”
李蕊淚如雨下，花了妝容。
皇後壓不住的嘆息，擦掉李蕊臉上的淚，嗓音低沈：“可惜……母後只遺傳給了你野心，沒遺傳給你手段。”
她收回手，冷下面龐，揚聲吩咐：“傳本宮命令，三公主病了，需要靜養，即日起不得離開玉心宮半步，三公主身邊宮婢照顧不力，全部杖責二十，趕出玉心宮，重新換人照顧三公主。”
李蕊使勁跺腳，“母後！你就任女兒被他們如此戲耍欺負麽！”
皇後揉了揉眉心，背過身去，“太子，你送她回去。”
太子滿臉不耐煩，強勢地拽著李蕊的手臂離開，一路推推搡搡。
李蕊失魂落魄的扯著嘴角，再未發過一言，只幽幽冷笑著，不知在笑什麽。
他們兄妹走遠，皇後擡手攏了下鬢發，看了一眼李嫻，目光隱含打量和忌憚。
李嫻乖順的垂著眼眸，側身站著，臉上壓著紅痕，額邊青絲垂落，衣衫褶皺著。
皇後收回目光，“好了，讓人趕緊把這裏收拾一下，至於跟婺都聯姻一事，且等你父皇做決定，你就安心等消息吧。”
“是。”李嫻福了福。
皇後看向鳳禾，緩了緩神色，“阿禾，還是你省心，你陪本宮去玉萃宮坐會兒。”
“……是，娘娘。”鳳禾上前扶住她。
玉萃宮裏雕欄玉砌，宮女們垂首而立，池水環繞，皚皚白雪壓在琉璃瓦上，陽光從烏雲的覷隙露出來，淺淺映著白雪。
鳳禾陪著皇後進了暖閣，暖閣裏溫暖如春，香爐裏冒著裊裊白煙。
皇後半倚到美人榻上，身下鋪著的八福錦墊，她單手支著頭，輕輕揉了揉太陽穴，容顏憔悴，卻別有一番招人憐惜的韻味。
她年紀才剛過四十，保養的很好，體態輕盈，容顏依舊，一看就是富貴嬌養出來的。
鳳禾坐在黃梨木椅上，暗暗打量皇後的面容。
她長得像皇後嗎？
鳳禾撫了撫臉頰，盯著皇後細細看了一會兒，最後總結，眉眼處形似、神不似，皇後有一雙惹人垂愛的眼眸，所有精明都壓在眼尾處。
宮女進來上茶，又悄無聲息的退出去。
皇後捧著茶碗嘆息：“一個兩個都不讓本宮省心，今日多虧你派人及時通知本宮，不然蕊兒還不知道要闖下多大的禍事。”
鳳禾垂下眼眸，輕聲回話：“三公主只是一時沖動，等冷靜下來，必然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。”
皇後換了一個姿勢，揉另一邊的太陽穴，“難怪都說兒女是前世的債，也許是本宮上輩子欠他們的。”
鳳禾斟酌道：“兒孫自有兒孫福，娘娘不用太過掛懷，免得傷了身子。”
“本宮不求他們有福，只求他們不要闖禍就行了。”皇後微微笑了笑，神色疲憊，“蕊兒剛才若是真傷了大公主，壞了兩國邦交，陛下恐怕是不能輕饒。”
殿前傳來絲絲縷縷的鼓樂聲，如泣如訴，時高時低。
皇後望著殿前的方向，悵然若失的失神片刻，聲音不高不低地道：“宮裏最近新進了兩位美人，黃美人擅歌舞，於美人擅音律，陛下都十分喜愛。”
鳳禾心下微嘆，從皇後的聲音聽出一絲苦澀。
皇上的寵愛即使情濃也顯得淡薄，帝後之間的關系也不是那麽牢不可破。
最近太子和李蕊都不得帝心，又有新美人爭寵，皇後此前為了保住太子的儲君之位，幾乎跟惠帝站到了對立面，她最近的日子恐怕不好過。
今日過後，太子失去了被夏文衍支持的可能，此事不止對李蕊是個打擊，對皇後和太子而言也不是好消息，相反的，對惠帝來說卻是好事，此舉可以遏制皇後和太子繼續擴張勢力，如此才能不影響到他的皇位，等他想通這個道理，估計對聯姻一事很快就會有決斷。
皇後輕聲開口：“你前段時間病了，現在身子完全好了嗎？去行宮時本宮每日忙著應付那些官家夫人，一直沒顧上問你，你獨自在京，要好好照顧身體。”
鳳禾斟酌回道：“多謝娘娘關心，我身體已經完全恢覆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皇後悠悠嘆息一聲：“太子身子卻一直沒有大好，自從那次中毒之後，他身子就虧了，後來他被冤枉謀害瑞王，幽禁在太子府，整日思慮過重，身子一直沒好利索，現在天氣寒涼，他就有些受不住，也不知何時能好。”
鳳禾嘴角笑容不變，“太子吉人自有天相，每日好湯好藥滋養著，總有一天能恢覆康健，他還年輕，娘娘不必多慮。”
皇後眼神帶著一股壓迫感，點了點頭，露出懊惱的神色，“都怪那毒藥，實在刁鉆，太醫們差點沒查出來太子是中毒，還是後來才查到病因，不過至今也不知道太子是在哪裏中的毒，又是什麽人給他下的毒。”
鳳禾故作不知她話語裏的試探，鎮定道：“此事還得靠太子仔細回憶，他都去過哪裏、做過什麽，是不是漏了哪個地方沒有查過。”
她笑了笑，“我不懂查案，不知道說的對不對，此事還得大理寺來辦。”
皇後唇角彎著，低頭喝了一口茶，“幸好那毒藥雖然折磨人，藥性卻不強，太子除了身體弱些，沒留下病根，想來不是什麽深仇大恨。”
鳳禾但笑不語。
皇後沒試探出結果，就沒有繼續在此事上多做糾纏，換了話題。
“蕊兒與夏文衍當初既然是誤會一場，那就不能讓外面的人再說三道四。”皇後露出幾分笑容，裝作開心的模樣，“本宮就知道其中定然有誤會，蕊兒向來規矩謹慎，有公主之儀，絕對不會做出沒有分寸的事，”
鳳禾明白，皇後是見事情已成定局，去求惠帝無用，所以已經開始幫李蕊往後鋪路了。
她順著皇後的話道：“那日人多口雜，口口相傳難免會有誤會，只要大家弄清楚事情原委，就不會再誤會了。”
皇後臉色稍霽，順勢道：“你說的對，夏文衍那日明明是自己不小心落水，掉到了湖裏，蕊兒見他可憐，才讓他進屋裏烘幹衣裳，期間蕊兒一直坐在屏風後面，不曾跟他說過話，兩人謹守規矩，還是要跟大家解釋清楚才好。”
鳳禾見她已經準備好了應對之策，淺淺笑道：“三公主心善。”
皇後露出慈母之態，“只希望蕊兒經此一事能夠長大，別再讓本宮為她擔心了。”
鳳禾面上笑容不變，心中卻有些驚訝，皇後竟然這麽快就把把謊話編好了，
這番話想必今日就會流傳出去，等到明日就無人敢再質疑其中的真假了。
皇後看起來慈眉善目，處理起事情來實在是冷靜敏捷，心思縝密，有一副深藏不露的玲瓏心腸。
鳳禾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手指，她見皇後精神不濟，沒有多留，陪皇後說了會兒話就起身告退。
從玉萃宮裏出來，走在白玉石階上，她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鼓樂笙簫聲，夾雜在寒風裏，聽起來嗚嗚咽咽，像是在哭訴悲鳴。
鳳禾回到府邸，已是戌時，肩頭落了霜雪，手裏的暖手爐早就不熱了。
淩見徹坐在院子裏的涼亭中，披著墨色長袍，一身恣意風流，桌上擺著熱騰騰的紅泥小火爐，旁邊還溫著一壺青稞酒。
他轉頭望來，嘴角噙笑，“等你吃鍋子呢。”
鳳禾眼睛一彎，擡腳走過去。
她將狐裘解下來遞給青古，青古把冷掉的暖手爐一並帶走，綠雲送了新的暖手爐過來，鳳禾捧在手裏，通體溫暖了不少，她擺了擺手讓大家都下去，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鍋裏沸騰的骨湯。
骨湯白滋滋的，冒著熱氣，咕嚕咕嚕的響，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欲。
淩見徹含笑看了她一眼，見她是真餓了，擡起筷子將切好的薄肉片放進鍋裏，又放了些蘑菇、木耳、藕片，還有新送來的鹿肉。
鳳禾在石桌旁坐下，輕輕嗅了嗅，“真香。”
淩見徹將燙熟的薄肉片放到她面前的瓷盤裏，擡頭說：“今日在宮裏不好過吧？”
鳳禾迫不及待的將肉片放進嘴裏，嘶嘶的哈著熱氣，“你這麽快就知道了？”
“李蕊鬧得那麽大，想不知道都難。”淩見徹又夾了些手打魚丸放進鍋裏，將燙熟的藕片和鹿肉夾給她，“試試鹿肉吃不吃得慣，吃不慣就放旁邊的盤子裏，等會我吃。”
鳳禾‘嗯嗯’兩聲，頭也不擡說：“你也快吃。”
“我還不餓。”淩見徹繼續給她燙菜，等她吃了七分飽，速度變慢，他才擡起筷子自己吃起來。
鳳禾笑盈盈望了他一眼，給他夾了些肉，問：“你覺得陛下會把大公主嫁去婺都麽？”
淩見徹慢條斯理的吃著，語氣幾乎肯定，“最晚明日下旨。”
鳳禾唇畔含笑，“你就這麽肯定？”
淩見徹看她不再動筷，擡手讓人把一直溫著的紅豆甜湯端了上來，鳳禾不由一喜，拿起湯匙慢慢喝了起來。
淩見徹道：“皇上既然已經把夏文衍送上皇位，就不會做虧本的買賣，他不可能為了李蕊跟婺都鬧翻，何況時移世易，現在對他而言，由李嫻前去和親是最好的選擇，李嫻沒有一母同胞的兄弟，不會支持任何皇子，皇上就是李嫻最親近的人，如此一來才能確保婺都不參與到大彧皇子奪嫡的事情當中。”
鳳禾跟他所想差不多，輕輕點了點頭。
她想起李蕊，微微皺眉，李蕊這次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，之前事情鬧得太大，就算皇後能讓眾人閉嘴，李蕊恐怕也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，她向來驕傲，最容不得別人戲耍她。
鳳禾喝了一口甜湯，搖頭感嘆，“夏文衍當初雖然吃了虧，現在卻是將好處占盡了。”
他現在不但得到了皇位，還報覆了李蕊，根本沒有損失，反而坐收漁翁之利，他也算能忍了，之前一直隱忍不發，裝作被李蕊玩弄於鼓掌的模樣，現在才在李蕊最得意的時候突然咬了李蕊一口，不可謂不狠。
淩見徹慢條斯理的涮了一片藕片，放到嘴裏輕輕嚼著：“夏文衍歸國後能一舉稱帝，可不只是靠大彧的兵馬，他分明是早有籌謀，不然不可能這麽順利，他看起來膽小怯懦，實則步步為營，恐怕野心不小，也不是善類。”
鳳禾想起當初事發時李嫻的反應，遲疑道：“李嫻和夏文衍似乎早有瓜葛……”
淩見徹喝了口溫酒，若有所思道：“如果真是這樣，那麽夏文衍原本的計劃應該是要靠李嫻謀得皇上的支持，結果李蕊自己一頭撞了上去，他倒是省去麻煩，撿了個現成的便宜。”
鳳禾怔楞一下，“難道他對李嫻也不是真心，而是有所圖謀？”
淩見徹撇了下嘴，“誰知道呢，究竟真心與否，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。”
鳳禾只覺得唏噓。
李蕊不想成為皇後和太子的棋子，兜兜轉轉最終卻成為了夏文衍的棋子。
那李嫻呢？她是夏文衍的棋子，還是夏文衍真心相待之人？
這個答案確實只有夏文衍自己知曉。
鳳禾沒有再想下去，這些事歸根結底跟她無關，她既插不了手，也管不得，不如專心吃飯。
她聞著酒香，忍不住蠢蠢欲動，偷偷倒了一杯酒，小口喝下去，舒服地喟嘆一聲。
淩見徹眼睛微彎，笑睨了她一眼。
鳳禾吃飽喝足，手托著腮看他，隔著鍋裏沸騰的白霧，朦朦朧朧。
淩見徹挑了下眉，唇角噙著笑問：“怎麽一直盯著我看？”
鳳禾嫣然一笑，酒意上頭，雙頰酡紅，比平時多了幾分蠱惑人心的味道，聲音慢悠悠道：“既然人心難測，不知道徹郎的心是否也難測？”
淩見徹嘴角一抽，“你叫我什麽？”
“徹郎啊……”鳳禾嗓音像是刷了蜜，聲音甜滋滋的，“還是你喜歡我叫你少凜小郎君？”
紅泥小火爐燒個不停，蒸騰白霧彌漫在兩人之間，水聲咕嚕咕嚕的響，聲聲催人熱。
“徹郎……徹郎……”鳳禾又喚了兩聲，越念越覺得有趣，這個稱呼是她從話本上看來的，覺得十分新鮮，就拿出來故意逗他。
淩見徹舌尖抵了下腮幫子，只覺得鳳禾若是這般喚著他去死，他恐怕也會毫不猶豫的如她所願。
鳳禾擡起微醺的眼睛，見他眸色漸深，心下一慌，下意識想要逃。
她慌忙站起身，擡腿想往涼亭外面走，“手爐涼了，我去換一個。”
淩見徹唇角上揚，扣住她的手腕，將她扯進懷裏。
鳳禾驚呼一聲，別坐到了他的腿上，雙手抵著他胸膛。
淩見徹輕輕環住她的腰，不盈一握。
他嘴角揚起，貼著她的耳畔說：“阿禾，你怎能招惹完我就跑，好生不講道理。”
明明寒風肆虐，他的胸膛卻帶著灼熱的溫度，隔著布料蔓延到鳳禾的指尖，鳳禾下意識挪開雙手，卻無處安放，只能又把手放了回去。
淩見徹喉結滾動，微微松了力道，同樣不知道手該往何處放，只覺得懷中人身上無一處不是軟的。
鳳禾回來的路上身上沾了雪，眼睫濕潤，眼眸如蒙著一層薄霧，烏黑水潤，剛吃了熱乎乎的鍋子，唇瓣紅的嬌艷欲滴，襯著如雪的肌膚。
淩見徹氣息浮動，星眸染了醉意，發著狠地盯著她的唇，“若不是剛吃了鍋子，我怕你嫌我，我就……”
鳳禾喝了酒，臉頰本就暈著紅，聽到他的話，眼底湧起笑意，臉頰又染了層淡淡的緋色。
她抿了抿唇，眼波似水，輕聲問：“你就如何？”
淩見徹呼吸更重，在她紅潤的唇上不輕不重地啄了一下，“就這樣。”
鳳禾睫毛輕顫，手指蜷縮，指尖泛著淺淺的白，烏黑的眸近距離的看著他，清湛的眼眸裏映著他的身影。
淩見徹笑了一下，唇邊的弧度帶著縱容的味道，他凝視著她，不自覺的靠近，輕輕貼住她的唇，淺淺吻著，感受著彼此的溫度。
涼亭外雪落紛紛，涼亭內幽幽暖香。
淩見徹用行動證明，如果不是怕她嫌，他一定會吻得更深更熱，將她狠狠揉進自己的懷裏。
酒意不知何時上頭，兩人抵額相擁，只覺得這個冬天也不是太冷，即使外面雪下的再大，只要他們靠在一起，兩顆心也是溫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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凜冬已至, 京城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，雪花簌簌，紛亂吹拂, 廡廊外大雪漫天。
鳳禾攏著披風站在廡廊下, 仰頭望雪，等淩見徹給她帶熱騰騰的紅豆甜湯回來。
他上朝前說過, 回來時會繞到城東買給她。
宮裏太監忽然上門，說李蕊傳召她入宮賞雪。
鳳禾攏披風的動作頓住。
……這宮裏的雪難道比別處好看？她在家裏也能賞啊！
鳳禾頗為無奈, 這位三公主近期心情好, 即使太子出事也沒有影響她的好興致, 經常請鳳禾入宮陪她玩。
風雪彌漫, 雪路難行。
鳳禾換了件厚些的白色狐裘, 抱著雕花暖手爐乘上馬車, 她擡頭望著巷口的方向, 遺憾的咽了下口水, 看來今日是吃不上紅豆甜湯了。
馬車軲轆碾過雪地, 吱嘎吱嘎的響，馬車走的慢, 來到皇宮已經是半個時辰後。
宮闕碧瓦飛甍，馬車停下，宮人正在清掃皇宮門前積雪。
鳳禾下了馬車，擡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宮道，無奈嘆息, 馬車不能繼續往前走, 她得步行到後宮, 這一路算起來距離也不近。
她抱著暖手爐慢吞吞的往前走，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宮裏的雪跟宮外的雪沒甚差別,都是白茫茫一片，倒是宮裏的紅墻映著白雪有幾分別致的美。
宮裏的紅梅也開得極好，淡淡冷香漂浮，她沿路欣賞起來也不算無聊。
今日宮裏不知為何比往常熱鬧，白玉宮道已經清掃幹凈，官員們來來往往，似乎準備迎接什麽人，興師動眾的，鳳禾猜想可能是又有使臣要來訪。
大彧這兩年雖然大不如前，但跟郯陰、婺都還維持著表面的和諧，只是邊境紛爭不斷，似乎並不安穩。
大彧以前獨大，現在逐漸沒落，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。
鳳禾微微低著頭，一路來到玉心宮。
李蕊站在院子裏的紅梅樹下，伸著手臂開心的轉著圈，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，渾身上下都透著喜慶。
鳳禾聯想到剛才所見，忽而意識到什麽，走上前去，壓低聲音問：“是婺都來人了？”
李蕊畢竟是還未出閣的小姑娘，提起婚事難免嬌羞，臉頰上浮著酡紅，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，“還未到，不過快了。”
鳳禾露出笑容，“恭喜了。”
李蕊羞答答的站在樹下，不自在的拽了拽衣袖，嘴角是收不住笑意，“我就是……有點緊張，想讓你進宮陪陪我，你向來鬼主意多，挑個好玩的來分散一下我的註意力。”
鳳禾莞爾，“公主想玩什麽？”
“……踢毽子？”李蕊想了想，“還是算了，別把我頭發弄亂了，你就跟我說說話吧。”
鳳禾陪她站到樹下，仰頭看著枝頭的點點紅梅，抿了抿唇，輕聲問：“婺都的風土人情跟這裏很不一樣，你想過去那裏要怎麽生活嗎？”
她遠離異鄉，知道其中苦楚，不知道該不該為李蕊高興。
李蕊眼中浮起一絲茫然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即將遠嫁，遠離故國、遠離父母，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，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。
她咽下舌尖的苦澀，啞聲問：“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沖動？”
鳳禾緘默不言。
別的被送去和親的公主都是萬般不願，可李蕊卻是自己求來的，身處異國他鄉，即使坐上皇後之位，手裏又能有多少權力，此路艱辛，沒有李蕊想的那麽容易。
“我只是不甘心，我不想活成任何人的棋子，母後養育我，我自當孝心以報，兄長為我手足，我自當跟他相互扶持，但他們不能操控我的人生，我來人世這一遭，必須自己選擇怎麽活。”
鳳禾沒料到李蕊會說出這番話，驚訝過後隨即一笑，她又何嘗不是厭惡極了命運不由己的滋味。
亂世浮沈，總有人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抓住命運的繩索。
一名小太監喜洋洋的跑過來，邊跑邊喊：“公主！到了！”
是誰到了不言而喻，自然是婺都使臣。
李蕊喜不自勝，激動的在原地轉了兩圈，她心中焦急，等不下去，拽著鳳禾往前走，“陪我去看看。”
鳳禾懵了，李蕊這麽勇的嗎？
人家使臣來提親，朝堂上都是群臣在商議婚事，其中還有她的父皇，她堂堂一位被求娶的公主竟然跑去親自商議婚事，這要傳出去還得了？
幸好李蕊還沒有失去理智，只是帶著鳳禾來到太宸殿的側殿，這裏有一道暗門，能偷看到太宸殿裏面的情況。
鳳禾松了一口氣，涉及邦交聯姻這可是大事，她也有些好奇，朝裏面張望了兩眼。
她目光搜尋，見淩見徹站在群臣中央，一身緋色官袍，身姿頎長，面冠如玉，令人一眼就能看到他，他眉眼低垂著，心不在焉地轉著手上的扳指。
鳳禾偷偷覷了他一會兒，才彎眸看向其他人。
朝臣們站的規規矩矩，身上都是清一色的朝服。
婺都使臣看起來已經年過四十，留著兩撇胡子，眼裏透著精明，對惠帝的態度很是恭敬。
“我們王上之前在大彧做客，得皇上照顧和款待，感恩於心，特派我前來給陛下送上祝禮，以表謝意。”
使臣此次送來不少厚禮，皆是貴重稀有之物，大彧助其夏文衍登基為帝，夏文衍自然背地裏做出了不少承諾，要年年進貢，態度謙卑，至少在他穩住婺都朝局之前會一直這樣做。
惠帝看著使臣呈上的禮單，滿意地摸了摸胡須。
眾臣子和使臣們互相恭維一通，說了些沒有用卻辭藻華麗的官言官語，半天都沒有提通婚一事。
李蕊等的有些不耐煩，細眉蹙起，不斷往前探著身子，差點把旁邊的屏風撞倒，是鳳禾眼疾手快的把她拉了回來。
使臣繞了半天終於說到正題，他拱了拱手，朗聲道：“我們王上歸國後對大彧的風俗文化讚賞有加，想求娶一位大彧公主回去，傳揚大彧文化，自此兩國通好，締結友盟。”
李蕊絞著手帕，嘴角的弧度越翹越高，臉頰紅的發燙。
此事雖然兩方早就私下議好，但畢竟沒有搬到明面上，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。
現在夏文衍兌現承諾，她終於要達成所願了。
這一刻，她費盡心思的籌謀和這段時間受到的非議都值得了，只要做上皇後之位，就無人再敢笑她。
惠帝故作不知問：“朕的公主們個個如花似玉，是集萬千寵愛的金枝玉葉，不知你們王上想娶哪位公主？”
李蕊不自覺屏住呼吸，眼眸赧然地低垂下來。
鳳禾難得看到她女兒家的羞澀姿態，不由掩唇而笑。
李蕊微微吸了一口氣，平覆了一下情緒，又緊張的擡頭看向婺都使臣，眉眼間透著倨傲，仿佛終於想起自己是位公主，將遺落的驕傲撿了起來。
她在心底輕哼了一聲，夏文衍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。
隔壁的大殿裏，再次響起使臣的聲音。
“陛下，聽聞大公主仙姿玉貌，才名遠揚，我們王上想求娶大公主為後，還請陛下成全。”
大殿內安靜了一瞬，大家都懷疑自己聽錯了，求娶誰？
李蕊唇角的笑容漸漸凝固，她緩慢的眨了下眼睛，仿佛也沒聽清。
惠帝坐在龍椅上，換了一個姿勢，聲音莫測道：“你是不是記錯了，確定你們王上想娶的是大公主？”
使臣微微躬下身，語氣恭敬，“回陛下，王上對大公主一片愛重之心，親自寫了求娶婚書，我絕對沒有弄錯，我們王上要娶的正是您的嫡長女李嫻。”
氣氛驟然降至冰點，朝臣們面面相覷，不敢多置一詞。
李蕊勃然變色，似乎是被‘嫡長女’三個字紮疼了一樣，面無血色的後退一步，全身劇烈的顫抖起來，她心裏的驕傲轟然崩塌，唇畔的笑容早就消失無蹤。
鳳禾嗓子隱隱發緊，直覺今日的皇宮無法太平了。
使臣遞上一封書信，“我們王上知道陛下有所誤會，特地親自寫下書信解釋，他與三公主清清白白，絕無任何茍且，前塵都是一場誤會，陛下若是不信，可將三公主請來驗明正身，王上願意與她對峙。”
惠帝接過書信，拿在手裏沈思許久，道：“此事再議，朕得想想。”
李蕊咬緊下唇，眼中漫起不平之色，忽然擡腳往太宸殿裏闖。
鳳禾心裏咯噔一聲，連忙用力拉住她，擡手捂住她的嘴。
李蕊使勁掙紮，嘴裏嗚咽出聲，眼眶氣的通紅。
宮侍全都嚇得的僵住手腳。
鳳禾扭頭對李蕊的兩名貼身宮女低聲怒道：“還不過來幫我拉住你們主子，等闖出禍事來，你們吃不了兜著走！”
外面全是朝臣，還有婺都的使臣，李蕊一旦闖過去，後果不堪設想。
兩名宮女反應過來，顧不得尊卑，一個上前拽住李蕊的手臂，一個用力抱住她的腰。
李蕊喉嚨裏發出憤怒‘嗬嗬’聲，發髻散亂，神色癲狂。
她謀算了這麽久，期待了這麽久，不惜丟盡臉面，不惜跟母後和皇兄鬧僵，可一切終是一場空！
夏文衍反將她一軍，將她打的措手不及，她所做的一切反而給李嫻做了嫁衣！
她如何能不怒？如何能不恨！
夏文衍分明是故意耍著她玩，將她的臉面放在地上使勁踩！他就是在報覆她，要讓她在眾人面前丟盡臉面！故意在她以為美夢成真之時給她致命一擊！
……好一個夏文衍！好一個李嫻！
鳳禾擡手掰過李蕊的下巴，看著她赤紅的雙眼，一字一頓道：“李蕊，你冷靜一點！”
李蕊怔怔看著她，臉上忽然淌下兩行淚，“我賭輸了。”
鳳禾猝不及防的一怔，下意識松開了手。
李蕊甩開大家，扭頭跑出殿外，步瑤跌落，裙裾染塵，明黃的裙子在雪霧中漸漸消失。
鳳禾認出她去的是李嫻寢宮的方向，心裏道了一聲不好，連忙命人去請皇後，自己快步跟了過去，在雪地上疾步奔走。
李蕊腳下如風，直沖李嫻的弦月宮，她不等太監通報，大跨步走了進去，一路上不顧宮女和太監的阻撓，幾乎是誰敢攔她，她就扇誰，憤怒的失去理智。
等鳳禾追過去，弦月宮已經跪了一地。
李嫻坐在妝奩前梳妝，一襲紫衣，身子削瘦了不少，身上的衣衫空蕩蕩的，她剛聽說太宸殿發生的事，手裏拿著一把牛角梳，正在發楞。
李蕊風風火火的沖進去，看到她便怒火中燒，一把推翻妝奩，轟的一聲響。
鳳禾走到門邊，喘息著停下腳步，佇立不動。
宮婢們戰戰兢兢地低著頭，有幾人想上前去攔。
“誰都不許過來！誰敢過來立刻杖斃！”李蕊怒吼一聲：“都給我出去！”
眾人面無血色，嚇得退到門外。
李嫻慢慢放下手裏的牛角梳，擡眸看向李蕊，語氣平靜，“你來我這裏鬧什麽？成何體統。”
“李嫻，你少用這種長姐的語氣管束我！別以為只有你懂規矩，別以為只有你是嫡公主！我最厭惡你這種裝腔作勢的做派！”李蕊恨的眼睛發紅，“你去跟父皇說你不嫁，說你不願意，只要你去拒了這樁婚事，我可以不跟你計較。”
李嫻淡淡吐出兩個字，“我不。”
李蕊竄出一串怒火，用力摔了牛角梳，厲聲怒吼：“李嫻！你是不是早就惦記他了！”
李嫻望著地上的碎片，施施然站起身，直視著她的眼睛，“何謂惦記？你那種費盡心思的算計、圈套才叫惦記！你堂堂一位公主，想得到一個人不光明正大的去爭取，卻用盡不光彩的手段，是你自己做錯了。”
李蕊恨得牙癢癢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，咬牙切齒問：“你非要跟我搶？”
李嫻神色微冷，目光裏帶著一絲悲憫，“李蕊，你何時能明白，即使你是公主，這世間事也不是事事都能如你所願的。”
“別用這樣的目光看我！”李蕊最討厭被人可憐，氣得聲音都變了，她盯著李嫻，陰翳冷笑：“你想做皇後？你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，你配嗎？”
“你是嫡公主，我也是嫡公主，有何不配？”李嫻態度不卑不亢，甚至是游刃有餘。
鳳禾心裏默默嘆息一聲，從兩人的脾性來講，確實是李嫻更適合做一國之後。
李蕊被激怒，口不擇言起來，“你算哪門子嫡公主，你娘在父皇登基前就死了，她不過是父皇登基後追封的皇後罷了！”
李嫻面色徹底冷了下去，“我母後是父皇明媒正娶的發妻，是寫進皇家族譜的孝文皇後！”
李蕊嗤笑一聲：“誰讓她沒有福氣！父皇稱帝召她進京，冀州路遙，她竟然病死在半路，你是她的女兒，你以為你就有福氣嗎？你跟她一樣沒有做皇後的命！你就是癡心妄想！”
李嫻目光沈冷，涼涼看了她一眼，眼中不覆一絲溫情，“李蕊，你胡鬧也沒有用，現在眾人皆知，夏文衍求娶的人是我，他不要你。”
李蕊像被戳中了痛處，目光憎恨，驟然撲過去把李嫻按到桌子上，抽出發髻上的金釵，抵在李嫻的臉頰上。
她瞪著李嫻，“你說我如果毀了你的容，夏文衍還會娶你做皇後嗎？”
眾人嚇了一跳，驚呼連連，鳳禾眉心皺起，手指緊緊扣著門框。
李嫻面色不變，看著李蕊的目光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，即使形容狼狽也面不改色，“是你算計他在先，我只知道他娶誰都不會娶你。”
李蕊眼睛一痛，神色近乎癲狂，“是我助他登上皇位！如果沒有母後替他求情，父皇豈會決定助他？”
李嫻神色淡然，扯著嘴角譏諷笑了一下，壓低聲音：“你說的對，如果沒有你，事情的確不會這麽順利，但就算沒有你，我也會去求父皇！”
她想起前段時間心中備受折磨的滋味，眼中流露出一絲恨意，“現在不過是撥亂反正而已，你以為父皇是為了你？父皇只要有利益可得，究竟嫁哪個女兒，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，你倘若不信，自可鬧去，看父皇會不會為了你拒絕這樁婚事。”
李蕊眼睛一瞇，忽然察覺到她語氣中的不尋常之處，陰惻惻問：“你喜歡夏文衍？”
李嫻喉嚨滾動幾下，眼中漫起怒火，“我們是兩情相悅，是你為了一己之私差點拆散我們，文衍跟我解釋過，他那日根本未曾碰過你！是你讓人扒了他的衣衫，演了那場戲！”
“他連這種事都跟你說……”李蕊手下用力，釵頭尖銳地貼著李嫻的臉頰，嗓音打顫的厲聲怒罵：“你們這兩個暗通款曲的賤人！竟然敢合起夥來玩弄我！”
李嫻淺色的瞳孔裏倒映著李蕊猙獰的面龐，“不管你信不信，我之前的確不知道他今日要娶的人是我。”
鳳禾盯著李蕊手裏的金釵，眼看著釵頭就要劃破李嫻嬌嫩的面龐，連忙邁進門檻想去攔，身後一道身影卻更快的掠了過去。
琴嬤嬤沖到屋裏，上前打掉了李蕊手裏的金釵。
李蕊反身一巴掌打在她臉上，“狗奴才，誰準你碰我！”
“蕊兒，休得胡鬧！”皇後人未到聲已至，“快給我攔住她！”
琴嬤嬤身子抖了抖，眼中閃過憤怒的晦色，捂著臉頰退了下去。
宮婢們瞠目結舌，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，早就被兩位公主嚇破了膽。
皇後邁進屋內，狠狠剜了李蕊一眼，強壓著怒火，“蕊兒，你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！”
李蕊頭發披散，眼睫顫了顫，低垂著頭，不敢去看眾人的眼睛。
太子從外面走進來，眼睛冒火，怒罵聲劈頭蓋臉地砸向李蕊，“成事不足，敗事有餘！你已經夠丟人了，還想如何？你知不知道現在京城裏有多少人在指著你的脊梁骨偷偷笑話你！”
李蕊淚如雨下，花了妝容。
皇後壓不住的嘆息，擦掉李蕊臉上的淚，嗓音低沈：“可惜……母後只遺傳給了你野心，沒遺傳給你手段。”
她收回手，冷下面龐，揚聲吩咐：“傳本宮命令，三公主病了，需要靜養，即日起不得離開玉心宮半步，三公主身邊宮婢照顧不力，全部杖責二十，趕出玉心宮，重新換人照顧三公主。”
李蕊使勁跺腳，“母後！你就任女兒被他們如此戲耍欺負麽！”
皇後揉了揉眉心，背過身去，“太子，你送她回去。”
太子滿臉不耐煩，強勢地拽著李蕊的手臂離開，一路推推搡搡。
李蕊失魂落魄的扯著嘴角，再未發過一言，只幽幽冷笑著，不知在笑什麽。
他們兄妹走遠，皇後擡手攏了下鬢發，看了一眼李嫻，目光隱含打量和忌憚。
李嫻乖順的垂著眼眸，側身站著，臉上壓著紅痕，額邊青絲垂落，衣衫褶皺著。
皇後收回目光，“好了，讓人趕緊把這裏收拾一下，至於跟婺都聯姻一事，且等你父皇做決定，你就安心等消息吧。”
“是。”李嫻福了福。
皇後看向鳳禾，緩了緩神色，“阿禾，還是你省心，你陪本宮去玉萃宮坐會兒。”
“……是，娘娘。”鳳禾上前扶住她。
玉萃宮裏雕欄玉砌，宮女們垂首而立，池水環繞，皚皚白雪壓在琉璃瓦上，陽光從烏雲的覷隙露出來，淺淺映著白雪。
鳳禾陪著皇後進了暖閣，暖閣裏溫暖如春，香爐裏冒著裊裊白煙。
皇後半倚到美人榻上，身下鋪著的八福錦墊，她單手支著頭，輕輕揉了揉太陽穴，容顏憔悴，卻別有一番招人憐惜的韻味。
她年紀才剛過四十，保養的很好，體態輕盈，容顏依舊，一看就是富貴嬌養出來的。
鳳禾坐在黃梨木椅上，暗暗打量皇後的面容。
她長得像皇後嗎？
鳳禾撫了撫臉頰，盯著皇後細細看了一會兒，最後總結，眉眼處形似、神不似，皇後有一雙惹人垂愛的眼眸，所有精明都壓在眼尾處。
宮女進來上茶，又悄無聲息的退出去。
皇後捧著茶碗嘆息：“一個兩個都不讓本宮省心，今日多虧你派人及時通知本宮，不然蕊兒還不知道要闖下多大的禍事。”
鳳禾垂下眼眸，輕聲回話：“三公主只是一時沖動，等冷靜下來，必然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。”
皇後換了一個姿勢，揉另一邊的太陽穴，“難怪都說兒女是前世的債，也許是本宮上輩子欠他們的。”
鳳禾斟酌道：“兒孫自有兒孫福，娘娘不用太過掛懷，免得傷了身子。”
“本宮不求他們有福，只求他們不要闖禍就行了。”皇後微微笑了笑，神色疲憊，“蕊兒剛才若是真傷了大公主，壞了兩國邦交，陛下恐怕是不能輕饒。”
殿前傳來絲絲縷縷的鼓樂聲，如泣如訴，時高時低。
皇後望著殿前的方向，悵然若失的失神片刻，聲音不高不低地道：“宮裏最近新進了兩位美人，黃美人擅歌舞，於美人擅音律，陛下都十分喜愛。”
鳳禾心下微嘆，從皇後的聲音聽出一絲苦澀。
皇上的寵愛即使情濃也顯得淡薄，帝後之間的關系也不是那麽牢不可破。
最近太子和李蕊都不得帝心，又有新美人爭寵，皇後此前為了保住太子的儲君之位，幾乎跟惠帝站到了對立面，她最近的日子恐怕不好過。
今日過後，太子失去了被夏文衍支持的可能，此事不止對李蕊是個打擊，對皇後和太子而言也不是好消息，相反的，對惠帝來說卻是好事，此舉可以遏制皇後和太子繼續擴張勢力，如此才能不影響到他的皇位，等他想通這個道理，估計對聯姻一事很快就會有決斷。
皇後輕聲開口：“你前段時間病了，現在身子完全好了嗎？去行宮時本宮每日忙著應付那些官家夫人，一直沒顧上問你，你獨自在京，要好好照顧身體。”
鳳禾斟酌回道：“多謝娘娘關心，我身體已經完全恢覆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皇後悠悠嘆息一聲：“太子身子卻一直沒有大好，自從那次中毒之後，他身子就虧了，後來他被冤枉謀害瑞王，幽禁在太子府，整日思慮過重，身子一直沒好利索，現在天氣寒涼，他就有些受不住，也不知何時能好。”
鳳禾嘴角笑容不變，“太子吉人自有天相，每日好湯好藥滋養著，總有一天能恢覆康健，他還年輕，娘娘不必多慮。”
皇後眼神帶著一股壓迫感，點了點頭，露出懊惱的神色，“都怪那毒藥，實在刁鉆，太醫們差點沒查出來太子是中毒，還是後來才查到病因，不過至今也不知道太子是在哪裏中的毒，又是什麽人給他下的毒。”
鳳禾故作不知她話語裏的試探，鎮定道：“此事還得靠太子仔細回憶，他都去過哪裏、做過什麽，是不是漏了哪個地方沒有查過。”
她笑了笑，“我不懂查案，不知道說的對不對，此事還得大理寺來辦。”
皇後唇角彎著，低頭喝了一口茶，“幸好那毒藥雖然折磨人，藥性卻不強，太子除了身體弱些，沒留下病根，想來不是什麽深仇大恨。”
鳳禾但笑不語。
皇後沒試探出結果，就沒有繼續在此事上多做糾纏，換了話題。
“蕊兒與夏文衍當初既然是誤會一場，那就不能讓外面的人再說三道四。”皇後露出幾分笑容，裝作開心的模樣，“本宮就知道其中定然有誤會，蕊兒向來規矩謹慎，有公主之儀，絕對不會做出沒有分寸的事，”
鳳禾明白，皇後是見事情已成定局，去求惠帝無用，所以已經開始幫李蕊往後鋪路了。
她順著皇後的話道：“那日人多口雜，口口相傳難免會有誤會，只要大家弄清楚事情原委，就不會再誤會了。”
皇後臉色稍霽，順勢道：“你說的對，夏文衍那日明明是自己不小心落水，掉到了湖裏，蕊兒見他可憐，才讓他進屋裏烘幹衣裳，期間蕊兒一直坐在屏風後面，不曾跟他說過話，兩人謹守規矩，還是要跟大家解釋清楚才好。”
鳳禾見她已經準備好了應對之策，淺淺笑道：“三公主心善。”
皇後露出慈母之態，“只希望蕊兒經此一事能夠長大，別再讓本宮為她擔心了。”
鳳禾面上笑容不變，心中卻有些驚訝，皇後竟然這麽快就把把謊話編好了，
這番話想必今日就會流傳出去，等到明日就無人敢再質疑其中的真假了。
皇後看起來慈眉善目，處理起事情來實在是冷靜敏捷，心思縝密，有一副深藏不露的玲瓏心腸。
鳳禾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手指，她見皇後精神不濟，沒有多留，陪皇後說了會兒話就起身告退。
從玉萃宮裏出來，走在白玉石階上，她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鼓樂笙簫聲，夾雜在寒風裏，聽起來嗚嗚咽咽，像是在哭訴悲鳴。
鳳禾回到府邸，已是戌時，肩頭落了霜雪，手裏的暖手爐早就不熱了。
淩見徹坐在院子裏的涼亭中，披著墨色長袍，一身恣意風流，桌上擺著熱騰騰的紅泥小火爐，旁邊還溫著一壺青稞酒。
他轉頭望來，嘴角噙笑，“等你吃鍋子呢。”
鳳禾眼睛一彎，擡腳走過去。
她將狐裘解下來遞給青古，青古把冷掉的暖手爐一並帶走，綠雲送了新的暖手爐過來，鳳禾捧在手裏，通體溫暖了不少，她擺了擺手讓大家都下去，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鍋裏沸騰的骨湯。
骨湯白滋滋的，冒著熱氣，咕嚕咕嚕的響，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欲。
淩見徹含笑看了她一眼，見她是真餓了，擡起筷子將切好的薄肉片放進鍋裏，又放了些蘑菇、木耳、藕片，還有新送來的鹿肉。
鳳禾在石桌旁坐下，輕輕嗅了嗅，“真香。”
淩見徹將燙熟的薄肉片放到她面前的瓷盤裏，擡頭說：“今日在宮裏不好過吧？”
鳳禾迫不及待的將肉片放進嘴裏，嘶嘶的哈著熱氣，“你這麽快就知道了？”
“李蕊鬧得那麽大，想不知道都難。”淩見徹又夾了些手打魚丸放進鍋裏，將燙熟的藕片和鹿肉夾給她，“試試鹿肉吃不吃得慣，吃不慣就放旁邊的盤子裏，等會我吃。”
鳳禾‘嗯嗯’兩聲，頭也不擡說：“你也快吃。”
“我還不餓。”淩見徹繼續給她燙菜，等她吃了七分飽，速度變慢，他才擡起筷子自己吃起來。
鳳禾笑盈盈望了他一眼，給他夾了些肉，問：“你覺得陛下會把大公主嫁去婺都麽？”
淩見徹慢條斯理的吃著，語氣幾乎肯定，“最晚明日下旨。”
鳳禾唇畔含笑，“你就這麽肯定？”
淩見徹看她不再動筷，擡手讓人把一直溫著的紅豆甜湯端了上來，鳳禾不由一喜，拿起湯匙慢慢喝了起來。
淩見徹道：“皇上既然已經把夏文衍送上皇位，就不會做虧本的買賣，他不可能為了李蕊跟婺都鬧翻，何況時移世易，現在對他而言，由李嫻前去和親是最好的選擇，李嫻沒有一母同胞的兄弟，不會支持任何皇子，皇上就是李嫻最親近的人，如此一來才能確保婺都不參與到大彧皇子奪嫡的事情當中。”
鳳禾跟他所想差不多，輕輕點了點頭。
她想起李蕊，微微皺眉，李蕊這次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，之前事情鬧得太大，就算皇後能讓眾人閉嘴，李蕊恐怕也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，她向來驕傲，最容不得別人戲耍她。
鳳禾喝了一口甜湯，搖頭感嘆，“夏文衍當初雖然吃了虧，現在卻是將好處占盡了。”
他現在不但得到了皇位，還報覆了李蕊，根本沒有損失，反而坐收漁翁之利，他也算能忍了，之前一直隱忍不發，裝作被李蕊玩弄於鼓掌的模樣，現在才在李蕊最得意的時候突然咬了李蕊一口，不可謂不狠。
淩見徹慢條斯理的涮了一片藕片，放到嘴裏輕輕嚼著：“夏文衍歸國後能一舉稱帝，可不只是靠大彧的兵馬，他分明是早有籌謀，不然不可能這麽順利，他看起來膽小怯懦，實則步步為營，恐怕野心不小，也不是善類。”
鳳禾想起當初事發時李嫻的反應，遲疑道：“李嫻和夏文衍似乎早有瓜葛……”
淩見徹喝了口溫酒，若有所思道：“如果真是這樣，那麽夏文衍原本的計劃應該是要靠李嫻謀得皇上的支持，結果李蕊自己一頭撞了上去，他倒是省去麻煩，撿了個現成的便宜。”
鳳禾怔楞一下，“難道他對李嫻也不是真心，而是有所圖謀？”
淩見徹撇了下嘴，“誰知道呢，究竟真心與否，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。”
鳳禾只覺得唏噓。
李蕊不想成為皇後和太子的棋子，兜兜轉轉最終卻成為了夏文衍的棋子。
那李嫻呢？她是夏文衍的棋子，還是夏文衍真心相待之人？
這個答案確實只有夏文衍自己知曉。
鳳禾沒有再想下去，這些事歸根結底跟她無關，她既插不了手，也管不得，不如專心吃飯。
她聞著酒香，忍不住蠢蠢欲動，偷偷倒了一杯酒，小口喝下去，舒服地喟嘆一聲。
淩見徹眼睛微彎，笑睨了她一眼。
鳳禾吃飽喝足，手托著腮看他，隔著鍋裏沸騰的白霧，朦朦朧朧。
淩見徹挑了下眉，唇角噙著笑問：“怎麽一直盯著我看？”
鳳禾嫣然一笑，酒意上頭，雙頰酡紅，比平時多了幾分蠱惑人心的味道，聲音慢悠悠道：“既然人心難測，不知道徹郎的心是否也難測？”
淩見徹嘴角一抽，“你叫我什麽？”
“徹郎啊……”鳳禾嗓音像是刷了蜜，聲音甜滋滋的，“還是你喜歡我叫你少凜小郎君？”
紅泥小火爐燒個不停，蒸騰白霧彌漫在兩人之間，水聲咕嚕咕嚕的響，聲聲催人熱。
“徹郎……徹郎……”鳳禾又喚了兩聲，越念越覺得有趣，這個稱呼是她從話本上看來的，覺得十分新鮮，就拿出來故意逗他。
淩見徹舌尖抵了下腮幫子，只覺得鳳禾若是這般喚著他去死，他恐怕也會毫不猶豫的如她所願。
鳳禾擡起微醺的眼睛，見他眸色漸深，心下一慌，下意識想要逃。
她慌忙站起身，擡腿想往涼亭外面走，“手爐涼了，我去換一個。”
淩見徹唇角上揚，扣住她的手腕，將她扯進懷裏。
鳳禾驚呼一聲，別坐到了他的腿上，雙手抵著他胸膛。
淩見徹輕輕環住她的腰，不盈一握。
他嘴角揚起，貼著她的耳畔說：“阿禾，你怎能招惹完我就跑，好生不講道理。”
明明寒風肆虐，他的胸膛卻帶著灼熱的溫度，隔著布料蔓延到鳳禾的指尖，鳳禾下意識挪開雙手，卻無處安放，只能又把手放了回去。
淩見徹喉結滾動，微微松了力道，同樣不知道手該往何處放，只覺得懷中人身上無一處不是軟的。
鳳禾回來的路上身上沾了雪，眼睫濕潤，眼眸如蒙著一層薄霧，烏黑水潤，剛吃了熱乎乎的鍋子，唇瓣紅的嬌艷欲滴，襯著如雪的肌膚。
淩見徹氣息浮動，星眸染了醉意，發著狠地盯著她的唇，“若不是剛吃了鍋子，我怕你嫌我，我就……”
鳳禾喝了酒，臉頰本就暈著紅，聽到他的話，眼底湧起笑意，臉頰又染了層淡淡的緋色。
她抿了抿唇，眼波似水，輕聲問：“你就如何？”
淩見徹呼吸更重，在她紅潤的唇上不輕不重地啄了一下，“就這樣。”
鳳禾睫毛輕顫，手指蜷縮，指尖泛著淺淺的白，烏黑的眸近距離的看著他，清湛的眼眸裏映著他的身影。
淩見徹笑了一下，唇邊的弧度帶著縱容的味道，他凝視著她，不自覺的靠近，輕輕貼住她的唇，淺淺吻著，感受著彼此的溫度。
涼亭外雪落紛紛，涼亭內幽幽暖香。
淩見徹用行動證明，如果不是怕她嫌，他一定會吻得更深更熱，將她狠狠揉進自己的懷裏。
酒意不知何時上頭，兩人抵額相擁，只覺得這個冬天也不是太冷，即使外面雪下的再大，只要他們靠在一起，兩顆心也是溫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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